【山河令】【温周】矢五感(上)
【私设】
大概就是俩人闹翻之后,英雄大会如期举行,期间阿絮为了保护小徒弟中了埋伏,七窍三秋钉的内伤加速,五感渐次丧失,另一边,老温口嫌体正直,放心不下他家阿絮,暗中照顾。
嗯,没看过原著,如有bug请无视~~~
没啥,就是想让老温好好疼疼受内伤折磨的小阿絮
【01】
强撑着将张成岭带至一处荒野破庙,周子舒终于压不住絮乱的真气,呕出一口血。
“师父!”张成岭惊呼一声,忙过去扶他,却瞥见地上的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他们的剑都喂了毒。”周子舒迅速封住几处大穴,以防毒入心脉。
“什么?!”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如何也想不到这群名门正派的叔叔伯伯竟会如此歹毒。
“江湖之中,人比鬼毒。”周子舒冷笑着割开腹部的伤口,牙关紧咬间,将毒血一滴滴逼出体外,成岭见他痛楚万分,想都没想便要为他将毒血吸出,然而还未近前便被他拦在了当下。
“毒素尚在表层,我自行逼出即可,你去庙外捡些树枝,马上入夜了。”
张成岭虽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耽搁师父疗伤,遂听话地点点头。
将张成岭支走,周子舒眸光瞬间冷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不愧是十里丧,十里之外皆丧魂。所幸自己一路以内力压制,才不至于毒性扩散,只是……
思忖间,周子舒刀锋猛转,竟是要将左腹伤处那块皮肉生生切下。然而刀锋堪堪入腹之际却被一颗核桃弹了开去。
“还说我疯……”从周子舒手里夺了匕首,温客行脸色很是难看,却在下一顺俯身上前,将唇附在了鲜血淋淋的伤口之上。
“你……”一切来得太快,周子舒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温客行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害什么臊嘛,阿絮,又不是第一次了。”吐出一口毒血,温客行笑容暧昧,然而眼神冷得可怕。
“这是十里丧,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冲不开穴道的周子舒目眦欲裂地瞪着数日不见的冤家,却是连吼他的气力都没有了。
“命?”又一口毒血落在枯草间,温客行轻捻衣袖抹了抹唇角,“只要我们阿絮愿意,区区性命何足挂齿?”
“我不愿意!”
“我愿意啊。”
俯身而下,咸腥的血液经由唇畔划过舌尖,仿佛陈酒遇星火,于温客行心底烧出一片滔天烈焰。
将毒血尽数清除,温客行以烈酒净口,又为自己和周子舒服下了随身的丹药。
“放心,这神医谷的药可比你那个厉害多了。”用帕子细细揩去周子舒额上的汗,直到感觉他的气息渐次平复,温客行始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可以放开我了?”周子舒瞥了他一眼,却见温客行眉睫一挑,却是又附身下去。
当温热湿滑的触感缓缓游走于伤处之时,周子舒只觉周身血脉凝滞,竟是不自觉地微微战栗起来
“温、客、行。”从牙缝中挤出那人的名字,周子舒正要发作,却听门口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而后是小成岭满是疑惑的一句:“温叔?”
那一瞬,周子舒恨不得一脚把温客行踹到九霄云外,而温客行却是一脸无所谓地直起身子,一手抹着唇边的血,一手将止血散敷在周子舒的伤口处,随口应道,“成岭回来了,没事儿,帮你周叔疗伤呢。”
【02】
入夜时分,三秋钉追魂而至。
气血翻涌间,本就虚弱的周子舒竟无法像往日那般以内力压制痛楚,只得任三秋钉循着血脉一寸寸往肌骨里扎,血脉涌动之盛,似是要将他活活炸开一般。
“子舒。”极度痛苦中,他听到有人叫他。
他强撑起眼皮,却见一袭白衣的师父朝他招着手,“子舒,过来。”
“师父……”周子舒喃喃低语。
“练功累了吧,看看这满头的汗……”师父给抬手揩去爱徒额上的汗,满眼尽是慈爱。
“太累的话,就歇歇吧。”白衣剑在他手上轻颤,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阿絮!”一旁小憩的温客行察觉到周子舒的异样瞬间醒转,纤长手指疾风般稳稳夹住堪堪切入颈项的剑,随即将内力运至掌间顺着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缓缓灌入周子舒体内。
和煦的真气如清泉入火海,周子舒的神志瞬时清醒,奈何今夜的三秋钉仿佛索命而来,温客行施了七成功力才勉强压住了絮乱不堪的内息,而此时的周子舒已是精疲力竭,面如缟素。
摸出帕子,温客行细细抹去周子舒额间的汗,眼神如水火交织,又暖又寒。
梦中一幕闪回眼前,周子舒愣了一瞬,随即一把从温客行手里夺下了帕子。
“你这内伤,究竟是何人所为?”再没心思调笑,温客行此刻只想把那人生吞活剥了去,给百鬼为食。
“怎么?想替我报仇?”
温客行没有答言,却是邪邪一笑,眼神冷到了极处。
“那恐怕就白白浪费了温兄适才的一番折腾了。”周子舒牵牵苍白的唇角,看着温客行脸上闪现的复杂表情笑得有些得意。
“放心吧,还死不了。”拍了拍温客行有些僵硬的肩,周子舒满不在乎地灌了口酒。
烈酒入喉,如火如荼烧过五脏六腑,痛楚中带着一股子难喻的畅快,就仿佛他的余生,痛、快二字,缺一不可。
温客行见他如此,心中也便了然一二,思忖间,酒壶便被那人递到了眼前,伸手接过,温客行看住那双浓墨重彩的眸,忽然探身向前,蜻蜓点水一般掠净了那人唇边的一抹琼花酿。
周子舒缓过神来的时候,温客行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琼花点绛唇,烽火戏佳人,阿絮啊,你这琼花酿可称得上人间极品了哇。”
周子舒气结,一抬脚将几枝燃着的柴火踹向对面的无赖,却被那人舞着扇子散了开去。
细碎的火星纷纷扬扬,如繁星如海,映入两人的眸。
温客行止了笑声,痴痴看着面色酡红的心上人,心想,便是拆了阴曹地府,这个人,老子也和阎王爷要定了!
【03】
许是新伤催生了旧患,尽管温客行一连数日都以真气助周子舒疗伤,然而五感的丧失依然不请自来,且来势之强,超出了周子舒的想象。
这日晚饭之后,周子舒愈发疲累便早早回了卧房,温客行疑心有事,遂来敲门,敲了几声见仍无人应,干脆推门而入。
走到近前,见周子舒仍睡着,便放轻了脚步,柔声唤了句“阿絮?”
榻上之人睡得安稳,温客行有些担心,抬手摸了摸周子舒的额头,却转瞬被人叼住了手腕。
“是我,阿絮。”温客行吃痛,声音却是温柔。
借着烛光,看清来人,周子舒愣了一瞬,似是有些恍惚,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抱歉地松开了手。
“做噩梦了?”温客行揉着手腕,眼神却没离开周子舒微微锁起的眉。
周子舒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扬了扬酸痛的颈子,随口道:“噩梦倒也算不上,就是有个小疯子,一直跟我耳边叫:阿絮,阿絮,吵得我睡不安生。”
“哦,是吗?”温客行闻言也不恼,却是猛地凑到周子舒跟前,于耳畔一声声轻唤:“阿絮,阿絮,阿絮……那小疯子有我叫得好听吗?”可还没等到周子舒的回答就被破门而入的顾湘搅了好事。
“主人,外面、外面……”顾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外面怎么了?”周子舒立时警觉了起来。
“外面有个好大的花车游街,说是什么明月什么花魁的……”顾湘也是听得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时也说不明白。
“明月楼花魁……”周子舒喃喃重复着顾湘口中的话,而后看了看一脸莫名的温客行,眼神有些复杂。
“毒蝎?”温客行见他点头,手中折扇一转,笑得破有深意,“这下有意思了。”
闹市街巷,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争抢着一睹花魁风采的男人女人。
温客行与周子舒并肩徐行于拥挤人群中,显得格外的悠闲。
“明月楼头赏明月,佳人怀中醉佳人。”温客行摇着扇子悠悠道,“殊不知这明月是杀人夜的月,那佳人是要人命的人。”
“看来那蝎子等不及了。如此兴师动众,无非是想这水再混些。老温……”周子舒自顾自说着,然而转头却不见了温客行。
“老温?”他又唤了一声,仍没有人应,心中一紧。
莫不是……不可能,普天之下应该不会有人能从自己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功夫不弱的老温掳走,可是……
周子舒胡思乱想间,肩膀却忽然微微一沉。他倏然转身,倒是惊得身后为他围上披风的温客行一愣。
“外头凉。”为他系好了披风,温客行笑意温柔。
见他如此,周子舒也回他一笑,掩下了心底隐隐的不安。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一段诡异的琵琶声,温客行眉睫一挑,“他来了。”
周子舒一愣,随即足尖一点,跟着温客行飞檐而去,他们脚下,无数药人于魔音驱使之下疯狂地撕咬着那些来看花魁的人们。
来至郊外义冢,漫天纸钱飞舞。
温客行冷笑,心想今晚正好清一清门户,打一打鬼。
“老蝎子,你祖宗来也。”周子舒提气吼了声,隔了片刻,见四野无人,遂拉住了温客行的衣袖。
“小心有诈。”
温客行点点头,竖起耳朵听那琵琶声似远非远,却让人辨不清方位,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温客行皱了皱眉。
“阿絮,你听过一个传说没?”温客行说着抬头看向周子舒,却陡然眸光一震。
离他前方不远处的周子舒脚下赫然出现数只巨大的毒蝎子,正迅速逼近着他的方向。
“阿絮!”温客行大喊一声,然而前方的周子舒却似没听见一般,继续走着。
来不及多想,温客行几个箭步飞掠,于半空中一把拽起周子舒的胳膊直接飞到了不远处的榕树巅。
周子舒被突然起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便感觉温客行扳过了他的肩膀。
“阿絮,你……”温客行的眼神有些乱,声音也有些颤。
见他如此,周子舒轻轻叹了口气,心知再也瞒不住了。
“我……听不见了。”他看着温客行一点点碎裂的眼神,心底莫名有些疼,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04】
大雨倾盆而落,万物静谧无声。
重重雨幕后,周子舒凭栏远眺,目色苍茫。
最初发现自己听力完全丧失的时候,便是那日叼住温客行手腕之时。隔着跳跃的烛火,他分明看到那人的唇一张一翕,却愣是听不到半点声音。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刹,他心里是慌的,然而转瞬,便是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虚妄之感。
他早知有此一日早,只是没料到这天来得是如此之快。
“做噩梦了?”他读着那人的唇语,忽然有些想念他的声音,暗骂自己没出息的同时,耳畔挥之不去的却全是那一声声或嗔或笑,低低浅浅的——阿絮。
本是信口胡诌的名字,却不想竟被这小子叫得让他莫名生出了些许眷恋,似是飘絮终归于黄土,再不浪迹天涯。
“噩梦倒也算不上,就是有个小疯子,一直跟我耳边叫:阿絮,阿絮,吵得我睡不安生。”
周子舒如是说,而后,那人便贴上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颊边,一呼一吸间,他知道他在叫他的名字,只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阿絮。”熟悉的气息落在耳畔鬓边,是他的气息。
人间的气息。
转身的刹那,却被那人借着披披风的当口,轻轻从身后抱了抱。
这家伙……
匆匆而逝的温暖怀抱停留片刻,周子舒无奈苦笑,
自从那日得知三秋钉始末,温客行于他便愈发黏糊起来,若是从前自己断不会任他如此,只是眼下,说不清是欠他还是惜他,抑或是某些连自己也不想再去深究的情愫,总之,这几日的周子舒总觉着自己像个被人白白占了便宜的良家妇女,有口难言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就把余生许了出去似的。
思及此处,周子舒唇畔漾开一抹浅笑,却见温客行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中还有未散的血丝。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为了方便周子舒读唇语,温客行的话说得很慢,然而笑意却没映入眼底。
看着温客行眸中未散的血丝,周子舒心底默然一叹。
亲手送走天下山庄八十一位手足,他周子舒比天下任何人都清楚,活着的那个人要背负多深的痛。他甘受此苦,是罪有应得,而于温客行,却是自己有负于他。眼下他能做的便是多一点,再多一点,牵绊着他的脚步,如此到了最终,才不至于让那一天太难承受罢。
“没什么,就是想喝酒了。”周子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揽过温客行肩膀朝屋内走去。
虽无力再浪迹天涯,却尚还可把酒言欢,何憾之有?
窗外烟雨朦胧,房中酒香四溢。
温酒暖着周子舒冰凉的手,周子舒的笑暖着对面人的心。
“阿絮今日运气不佳啊。”为周子舒添满了酒,温客行合扇笑问“谨言还是慎行?”
“我近来胆子小,还是谨言比较好。”周子舒举杯欲饮,手却抓了个空。
温客行眸色一沉,将杯盏递到周子舒手中。随即托着腮缓缓凑近周子舒微微苍白的俊秀脸孔。凝着那双白山黑水的眸子看了许久。
周子舒被他看得脊背发寒,却听那人忽然开口问了句,“舍得吗?”
一句话仿佛一把剑,生生劈开了心底掩着的那扇门,周子舒唇边的笑一寸寸碎了开去。
他周子舒从来都不怕死。
立下这三秋钉,是赎罪,是偿愿,是以往后余生换得三载自在。
他这一生,承四季山庄,扬先师风骨,创天窗组织,立千载社稷,杀过该杀之人,也送过无辜性命,转瞬间,戎马倥偬皆是梦,他却始终在辜负。
辜负了历历晴川,悠悠苍山,辜负了枫林霜染,寒江覆雪,辜负了这人间烟火,四季长安,然而幸好,幸好,他入了红尘,遇着了他。
而今,他总算抓住了些什么,是实实在在的温暖,是不满而足的意外,是牵着他不肯放的手,恋着他不肯收的眸。
不经生死,何见真心?
满饮了一盏寡淡如水的酒,周子舒蓦然向前伸了伸胳膊,修长指尖于虚空处描摹着眼前有些模糊的面容,却在下一刻被人握住了手。
将冰凉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缓缓摩挲,温客行一双晶眸,红潮翻涌。
案上红烛替他们流着猩红的泪,周子舒喃喃自语般问了句:“你呢?”
随即便是温客行倏然扬起的爽朗笑声,他装作不经意般随手掠去眼角的泪,却只是将一壶烈酒倾灌入喉。
世事蹉跎,此生契阔,相见恨晚叹奈何。
【05】
顾湘将无常鬼传来的密信递到温客行手中,眼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容由人变成了鬼。
但听得一声闷响,竟是温客行生生捏碎了手中盏。
“主人!”顾湘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要为他处理伤口,却被温客行一把推开。
“好一个鬼王不现世,神医不出谷!”笑意阴冷如同寒冰入骨,温客行盯着掌中鲜血看了半晌,却是忽然探舌舔了舔。
腥甜血液仿如烈火滔天灭地,温客行将指尖信笺狠狠攥入掌心,笑得堪比森罗厉鬼一般。
“我要他神医谷一个不留!”
他这话说得又冷又慢,也因此被刚踏进门口的周子舒瞅了个正着。
其实他看到的也不多,无非是“一个不留”这四个字,但亦足矣。
“阿絮。”见周子舒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温客行立时换了笑容,变回了人。
不着痕迹地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却不想被周子舒一把衔住了手腕。
“没事儿,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你看,这不正让我赶上了不是。”轮插科打诨,温客行也可称得上个中祖宗。
周子舒没有说话,只是引着他坐下,而后细细为他捡出了伤口处的碎琉璃。
“呦,阿絮心疼了?要早知你如此在意,莫说一个了,再来十个也无妨。”温客行笑了两声,却蓦地想起他的阿絮已经听不见了。
掌心血滴在周子舒的白衣之上,温客行手起剑落割下了那一段袍角。
“老……温……”处理好伤口,周子舒终于开口,然而张了张口却只是吐出几个断续的音节。
“怎么了,阿絮?”顾不得手上的伤,温客行一把扳住了周子舒的肩膀,却见他一字一顿地说了句:别再发疯了。
无声无息的五个字,字字如刀,砍在温客行的心头。
失去听觉的第三天,周子舒哑了。
是夜,七窍三秋钉来势凶猛。
五感已失其三,体内真气愈发难以克制,周子舒运功调息的当口,蓦然觉得有些讽刺。
所谓三秋,原是连这一年都没能挨过。
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甘,周子舒望向窗外一轮皓月,眸光激荡。
千古月明照千古,众生芸芸皆受它照拂,却独独舍下了他一人。
他真的不贪心。
三年,他只要三年,也只有三年。
原打算用这三年,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传先师衣钵于少年成岭,与知己良朋饮遍琼浆美酒,游遍天涯海角,蘸一腔热血,书三载豪情。
这才是他要的,活得痛痛快快,死得坦坦荡荡。
然而现在呢?成岭还不知道他已伤重至此,而温客行……温客行……
想着这个名字,这个人,周子舒的心像是被三秋钉豁出一个洞,痛入骨髓。
太他娘的疼了!
似是终于受不住疼,周子舒大张着嘴,却是连喊都喊不出来。
他心底暗笑,原来,真的有报应。
精疲力竭之际,有人从身后托住了他的肩膀,继而和煦的真气源源不断汇入体内,陪他挨过一波又一波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舒昏昏沉沉醒来,见温客行正靠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映着烛火的一双眸红得颤人心魄。
“回去吧,我没事。”周子舒薄唇微动。
然而还没等温客行说话,便见顾湘推门而入,将一床被褥放到了他床上。
周子舒满脸疑惑地读着温客行的唇语,差点以为自己读错了。
因为他说的是:“从今天起,我睡这里。”
周子舒讶然片刻,确定那人说的的确是自己读出的意思,下意识抬手便推,却因着伤势被那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先别恼。”温客行目色温柔,“你如今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还带着伤,我不放心。”
周子舒一字字读着他的话。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我发誓。”温客行指天誓日,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心知他所言不错,今日若不是他赶来得及时,恐怕自己也闯不过这锁魂的钉。是以,周子舒也不再推却,只是默默往床榻边缘缩了缩,生生与温客行间隔开了一条楚河汉界
温客行得偿所愿,为周子舒掖好了被角,心满意足地吹熄了蜡烛。
夜深深,梦沉沉。
周子舒站在四季花丛间彷徨环顾。
“师父。”小成岭朝他奔来,在他身后是红衣飘飞的温客行。
“你们怎么来了?”轻轻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周子舒抬头问温客行。
“他们请我们来的。”温客行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
周子舒转身,赫然看见四季山庄的那八十一位手足。
而后一阵风过,四季花尽调,身边人不再,徒留一墙数九寒梅图,八十一朵,朵朵泣血。
“九霄……”
“毕叔……”
苍白指尖略过斑驳的墙,周子舒念一个名字,数一朵花。
数到最后,却多出了两朵。
没来由的,他念出来两个名字。
“老温……”
“成岭……”
到最后,他还是害死了所有人,生为孤家寡人,死做孤魂野鬼。
感受到身边人的异样,温客行下意识唤了声:“阿絮……”忽又想起周子舒现在的情况,于是贴身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
“阿絮,不怕,我在。”虽然知道他听不到,但温客行在他耳畔说了句,而后一下下为他顺着因噩梦而僵硬如石的背脊。
周子舒渐渐醒转,感受到温暖的胸膛与心跳,贪恋半晌,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朝墙根儿挪了挪。
太亲昵了。
然而他逃到哪,温客行的呼吸便追到哪儿,直到最后他无路可逃。
周子舒深吸口气,运功于掌的当口却感觉背后一痒,却是那人于他背上写起了字,
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且缓慢。
最后一笔,停留片刻,他只觉那人怀抱倏然收紧,而后颈窝处落下一抹温凉的泪。
周子舒的心是被人握在掌心反复揉搓,又暖,又疼。
他轻轻拍着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心下念着与那人一样的话。
——我舍不得。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
周子舒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最终清醒的时候,他轻拽着枕边人的袖角,从喉咙里努力挤出了一个字。
“灯……”
却不想立时感觉枕边人僵了一瞬,旋即将他紧紧揉进了怀里。
那一刻,周子舒知道,原不是长夜难明,只是他再也看不见罢了
【06】
“阿絮啊,今日的太阳格外的好。”
偌大的庭院里,周子舒靠在藤椅里,与温客行一起晒着太阳。
一切仿佛昨天。
温客行轻轻摊开周子舒的手掌,让温暖的阳光落入他的掌心,随即伸手与他交握,把那一轮掌心的太阳深深烙进彼此的血脉。
而后他松开手,深深凝望双眸微阖的心上人。
璀璨千阳似是为他镀了一层柔柔的光,温客行蓦然伸手摸了摸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周子舒缓缓了睁开眼。
失焦的眸子依然是浓重的黑,他朝着温客行的方向温柔笑着,如同春风化冰河,温客行唇角牵出一抹浅笑,悄然松开了掌心里的那段光。
你身上有光,我想抓来看看,却终还是抓不住。
抓不住的不仅仅是光,还有周子舒悬在当下的一条命。
当某夜周子舒再也感应不到温客行在他耳畔的细微呼吸时,周子舒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或许明日,又或者顶多再过几日,他便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到那时恐怕老温端地是会发疯的。
若我死了,总要给他留些什么吧。
周子舒想着,却不知该有何相赠。
于温客行对自己的情义而言,一切,都太轻太轻。
“我总在想,若是八下你最外头这层皮囊,里面一定藏着好大好大的惊喜。”
周子舒忽然忆起初初相识之时这家伙说过的无赖话,心底登时清明,悄然转过了身。
浓稠的黑暗中,周子舒摸索须臾,指尖最终落在那人近在咫尺的脸上,一笔笔勾勒起那人俊朗分明的面容。
那宽阔的额头下是浓密如山的眉,此刻,眉间川字依然沉沉皱着,周子舒用指腹一点点将那褶皱抚了开去。
我说老温,以后别总怀着那么多的心事,要多想想开心的事啊。
周子舒在心底一一数过那些牵挂,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让他知晓。
彼刻,温客行已经醒转,只是没吱声,任由周子舒一寸寸轻抚过他的脸。
他的指尖很凉,指腹很软,掌心处是常年握剑生出的茧子,轻轻蹭过肌肤,有些痒,有有些烫。
鼻梁,颧骨,眼眶,当指尖最终落在那弯薄如剑锋的唇时,周子舒蓦然探身向前,循着那人的气息攫取了呼吸。
温客行蓦然一滞,而后便是如烈火般炽热的回应。
唇齿交融间,于燃烧的缝隙偷得片刻温存,却转瞬消逝于更加迅猛的噬咬。
周子舒发狠一样的咬着温客行,而他也如猛兽般一一讨回。
他要他痛,痛得彻骨,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真真切切的活着。
他周子舒的一生便是酣畅淋漓的痛快二字。
痛与快,缺一不可。
于是那一夜,温客行一心柔情,满腔痛然,就那么煎熬成一碗炽烈滚烫的缠绵,在他怀中,命不久矣的周子舒虚受着爱人奉上的炙热缱绻,犹如饮鸩止渴,无法自拔。
这是周子舒留给温客行的临别惊喜,也是温客行送别周子舒的最后一程。
从此,君埋黄泉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后记】
“阿絮,差不多得了。”温客行瞅瞅为他细细染着鬓角的周子舒,又望望天边绚烂的夕霞,心里盘算着时间。
“一会儿就赶不上看热闹了。”又等了片刻,温客行着实坐不住了,立马就要起身,却又被周子舒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别动,就快好了。”周子舒将最后一抹银丝尽数染黑,随即丢了手中丹青。
“看看,不错吧。”拿着菱花镜左右端详,温客行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阿絮手艺就是好,竟是一根儿白头发都看不出。”
“那是自然。”周子舒为他簪好了发,“走,喝酒去。”
夕阳下,两骑红尘激起万丈豪情,一段佳话留待后人传说。
很多很多年后,他们变成了话本里的故事。
传说,当年鬼王血洗神医谷,惊动了剑仙叶白衣。
所幸天可怜见,剑仙以古法度之
温客行终还是用了一生功力换得周子舒十年性命。
从此,客路青山,絮飞天涯,醉生梦死,不负当下。